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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知覺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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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知覺退化

“取出異形物一件, 長約1.2厘米,現在進行縫合,周冉教授, 你來。”

“好。”

恩希走出手術室,脫下手套和口罩, 氣喘籲籲地坐在門外長椅上。他已經站立超過三個小時, 小腿血管曲張讓他有些肌肉酸痛,盯著顯微鏡許久的眼睛有些泛花,他不得不閉目養神。

盛著異形花的器皿送到實驗室提取滅活細胞,他最多有半個小時的休息時間。

半個小時後,搭載著異形花的疫苗送進來。恩希重新做了一遍消毒步驟走進手術室接過針管,沈著地在靖霖第四根肋骨處尋找合適的落針位置。

少頃, 綠色烙印之下盛開妖艷而美麗的血色花朵。因為只是單個細胞,所以花朵形態比梁翊背上的那個要小得多, 只占據了左側胸膛的一小塊地方。

靖霖的精神力源源不斷被異形花吸收, 冰綠色的獵豹烙印密不透風地把異形花封印。梁翊利用圖景控制烙印漸漸變換了形態,宛若一條布滿刺的荊棘緊緊纏繞著血色花枝, 禁錮其進一步生長。

時間過去了五個小時,換了兩個助手,墻上的電子鐘紅色的首數字跳動三次,梁翊被推出去, 躺在休眠艙裏沈默地等待著結果。護士進來兩次問他要不要鎮痛劑,他咬著後槽牙沈默搖搖頭。

他需要清醒, 疼痛讓他的大腦前所未有地清醒, 他必須保證烙印萬無一失。

咚、咚、咚,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距離手術已經過去十個小時。門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許禮驟然闖進門,他跑得急說話不穩。

“成......成了,手術......成功了!”

因為強烈陣痛下,梁翊的大腦運轉很慢,半天才理解他的話,痛得失去直覺的手微微握拳,眼眶湧出熱淚。

“謝......謝謝......”他說。

許禮走過去調整休眠艙的參數,梁翊搖了搖頭,“烙印,我睡了烙印不穩。”

“你也太小看S級向導了。”許禮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眼神,“圖景開始重建之後上校身體的保護機制就會自動開啟屏障,放心,他不會有事的。”

“那......那就好。”他像是終於松了一口氣,因過度疼痛而停止工作的神經重新開始運轉,豆大的冷汗從額頭傾瀉,梁翊沈沈地昏死過去。

休眠艙的康覆模式運轉良好,梁翊在裏面躺了五天終於精神飽滿地活了過來。

生活逐漸回歸平靜,一切都在慢慢變好。梁翊站在治療室看向外面抽芽的樹幹,轉身走回病床邊,俯下身溫聲說:“春天要來了,靖霖。”

春天是雨水的季節,常常方才還是陽光萬裏,轉眼就下起了雨。陣雨就像戲劇演出的中場掌聲,突然而起歡呼,在下一幕開始前迅速退卻。

梁翊低頭吻了吻靖霖的臉頰,像往日那樣給他擦拭。

蜷曲的睫毛很輕地抖了抖,如同被風吹動的小扇子。梁翊是一名S級哨兵,他的眼睛能夠分清風吹的頻率和自主眨動的頻率。

幾乎是瞬間,他便按下緊急按鈕,醫護人員來得很快。

“怎......怎麽了?”

靖霖的急救鐘從未響過,頭一回響起,許禮很是緊張,一路跑過來,氣都沒有喘順。

梁翊手指神經質地顫抖,指了指靖霖的眼睛,“他剛剛動了一下眼皮。”

話音落下,許禮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就算是植物人也會有反射活動,打噴嚏、咳嗽都不奇怪。懾於梁翊激動的情緒下,許禮還是認真地檢查靖霖的體征。

“靖霖,靖霖上校,能聽見我說話嗎?”許禮拍了拍他的肩,拿出手電筒準備扒拉他的眼皮。

輕薄的眼皮倏爾睜開,露出底下泛著金色光澤的漂亮瞳仁,就像一輪星在流轉。

許禮嚇得往後退了一步,隨後比梁翊方才還要激動,“靖霖上校?能聽見我的聲音嗎?”

梁翊也湊了上去,唇瓣翕動,眼淚比聲音更快掉了出來,砸在金色眼瞳上。靖霖條件反射地眨了眨眼睛,他沒有說話,很平淡地看著眾人,像是完全不認識他們一樣。

科室裏的專家都覺得很激動,雖然上校的蘇醒並沒有完全經由他們每個人的手,但是這是一例很特別的教學例子,所以輪流去進行會診。

梁翊就在上校醒來匆匆瞥了一下就被趕出病房,再次輪到他進去已經是晚上九點。

他站在門口,惶然無措,像小時候平安夜假寐那樣,既期盼見到聖誕老人又擔心會破壞想象。門上的小玻璃窗可以看見上校的背影,很薄的一片枯坐在床邊,臉朝著窗戶。

許禮最後一個出來一邊收聽診器,看著他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進去吧,不要太激動會嚇到他。”

“好。”

吱呀一聲,房門輕輕拉開,梁翊回身關上,竭力從容地走過去。“靖霖。”他溫聲喊。

靖霖恍若沒聽見一樣,一動不動。

梁翊繞過床尾走到他面前,半蹲下去跟他目光齊平,又喊了他一聲,“靖霖。”

金色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直視前方,但是並沒有聚焦,只是在保持睜眼這個動作。梁翊擡手摸了摸他的臉,“是生氣了嗎?抱歉,剛剛醫生們要檢查,所以我在門外。”

蒼白消瘦的臉仍然漂亮,但是多了一縷病氣略顯憔悴,周身縈繞著飽滿的精神力,無一不在昭示這個人是個S級異能者。梁翊牽著他的手,毫無防備地向他展開圖景,讓他知悉自己不是壞人。

定定與他對視了兩分鐘,梁翊後知後覺靖霖並沒有感應到他。不止是他,任何東西都不能引起靖霖的註意,就像一個精致的手辦,一點生氣都沒有,眼神空洞沒有情緒。

鈍刀磨肉似的痛緩緩從骨肉深處傳來,梁翊緩慢抱住他,嘴裏念念有詞,“沒關系,會好的,會好的,醒過來就好,活著就好......”

醫學上,把這稱之為感官封閉造成的知覺退化。

與許禮給他打的針不一樣,這是他的大腦自主選擇的封閉,雖然身體機能在恢覆,但是失去了感知世界的能力,所有知覺退化,不會哭不會笑,不會感到寒冷或痛苦。

沒有任何有效的治療手段,只能等他自己走出來。他把自己跟這個世界斷開了聯系,包括與梁翊。

“是沒有什麽東西讓你留戀了嗎?”梁翊悄聲問,問完之後他設身處地思考,確實沒辦法不替靖霖去埋怨這個殘忍的世界。它讓靖霖吃盡苦頭,但是又讓他長出了純凈美好的品格。

若是性格糟糕些自私些,仗著S級異能者的能力,靖霖可以過得比現在快樂自由得多。可是他的道德與責任心又是這麽地強,把自己死死框定在極高的標準裏,讓自己身陷囹圄。

雲層厚重,冬末的最後一場雨淅淅瀝瀝落下,宛若盛大的冬日告別。

淋濕了鋼鐵森林,也把枝頭新長出來的第一片綠芽打落。微風把雨絲吹斜,歪歪扭扭在窗戶上留下模糊印跡,像淚。

靖霖不知疲倦地看著如墨般的夜色,對身旁人的悲傷無動於衷。

梁翊跟他說了很多話,從少年時代開始一直到迷霧領域最後到凡洛斯,幾乎囊括了他這一生每個心跳加速瞬間。

他說在凡洛斯看見他穿紗羅的時候差點忍不住起了反應;他說在迷霧領域裏看著仙貝把他甩出縫隙以為那就是最後一面;他說入學第一天排隊進教室站在隊伍最後面一眼就看到了前方那個圓滾滾的腦袋。

“那時候我在想這個人肯定很聰明,長了個很會學習的腦袋。”梁翊笑了笑,下意識摸了摸他的頭,“事實證明,靖霖同學確實長了個很會學習的腦袋。”

回憶到開心的事情,薄唇勾成一條上揚的弧線,眨個眼的功夫弧線就拉直了。梁翊垂下眼,說:“剛從迷霧領域出來,知道你的狀況後,我有一點難受。”

“我很想你,每天都想你,可是你不記得我了。但是還記得青羽,你的小雪鸮,它跟你一樣可愛。”

一聲微不可察的嘆息揉碎在雨聲中,梁翊忽地停下了剖白,他茫然地順著靖霖的視線看向濃墨雨夜,不知道自己的話是不是只有這場雨聽見。明天早上太陽出來,雨水蒸發,他的悸動、悲傷統統都不作數了。

可他還是想告訴靖霖。

至少,讓上校大人在某一天突然被這番長篇大段的獨角戲感動然後心疼他,進而就願意開口跟他說話跟他擁抱了。

“在爺爺家,你問我是不是熠熠生輝的‘熠’的時候,我很緊張,感覺心跳快到像坐過山車一樣。可是你不是想起我,只是想起了家用機器人。”

梁翊苦笑了下,喉結滾動硬生生吞下一口酸澀,“我以為我們會有很多時間可以重新開始的,為什麽總是碰壁啊?靖霖老師,為什麽呢?”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診療室內長久地安靜下來。梁翊像是吞了一只飛蛾,飛蛾不停地在喉嚨震動,試圖讓聲帶變成它的樂器,但是出聲孔被堵住,再精湛的演奏技巧都無濟於事。

他覺得沒意思極了,跟靖霖抱怨有什麽用呢。難道靖霖能夠開口給他灌點雞湯說人生本就是跌宕起伏之類嗎?周身的空氣似乎變成了沼澤,拉扯著他陷進去。

梁翊不停說話營造一些從前賴在靖霖身邊嘰嘰咋咋的虛幻假象,以此來哄騙自己並沒有什麽不同。

走廊外的聲控燈隨著醫護人員的走動明明滅滅,窗外大雨瓢潑,說到一半的話突然停了下來。

梁翊茫然地看著墻壁上的影子,做出摟抱的動作,看上去溫馨極了。可是實際上這只是一個單人的擁抱。

“算了,休息吧。”梁翊扶著他躺下,給他蓋好被子轉身出去。

黑暗中,鎏金的瞳孔依然睜著,視線緩慢從天花板剝離,轉到半分鐘前掩起的透著一角白光的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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